本帖最后由 格林格 于 2014-10-15 15:08 编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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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行世界 蚌埠的脏 从家回北京的那一天正好是北京重度雾霾的最后一个下午。我坐在动车无聊刷微博,看见有人发从飞机上近距离拍雾霾的照片,突然一阵恶心。我没见过这么脏的云,那种脏,等于完全颠覆了“云”这个词的属性。就像“雪”这个名词本身就是有颜色和气味的,你就没料到它还能是黑的。下了火车打上出租车,师傅沉默地开着车,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,连广播也没有放,我想他应该想在大雾中集中注意力。 大约是到了楼下的时候,起风了。师傅打开后备箱帮我把行李拿出来,两个人的头发都被一阵狂风吹得蓬乱,路上的灯光还是一束一束笼罩在雾气里的,只是整条街上的破纸头和头发都在乱飞,路上的车子像在巨大的恐龙腔骨里穿行。我一口气把两个箱子拖到路边上,有一星半点的雨点落下来了。 第二天早上五点不到,溏心鸡蛋一样的近乎红色的橘色阳光就洒得整间屋子都是。我虽然觉得心情不错,但是一把拉上窗帘倒头继续睡,醒来的时候,阳光已经被普鲁士蓝的大楼阴影切割到视线的另外一半,天空有种真实的蓝——蓝得不彻底也不正宗,但它到底是蓝色的了。 北京就是这么一个奇妙的所在,它脏就脏得彻底,干净居然也可以干净得那么彻底,就好像昨夜和今晨是两个完全无法相认的世界,我们也可以像哈利波特一样,冲进四分之三月台就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,冲出来就是麻瓜的世界。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样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里畅通无阻,但至少生活在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近乎错位的平行。雾霾,朋友圈里就是铺天盖地的雾霾;蓝天,朋友圈里就是铺天盖地的蓝天。也许“魔都”的称号应该让给北京,至少在操控所有人的心情这一点上,它是只手遮天的魔法师。 自然而然又想到蚌埠。蚌埠的脏是一种日常的脏,日积月累的脏,像所有江淮边上的小城市一样,在脏里潜伏着极其凶猛的生命力。就像养蚂虾,水越脏,蚂虾长得越肥,肉越嫩。不信你去看,哪些地方越脏,越有人往里面猛扎。 十一放假,牵着妹妹在淮河边上看船,有些船浮在岸边,有些飘在河中央,最远的是挖沙船,骨突骨突从河对岸那里开到更远的地方。妹妹指着船上的烟说这是啥,我说这是河上人家在生火吃饭,过不一会儿一个女人端着一碗饭蹲在船沿边上,陆陆续续吐出来菜叶子、肉骨头。肉骨头沉下去了,菜叶子晃晃悠悠冲到河岸边上,盖在冒泡的污泥里。我从旁边捡了个枝子,拎着妹妹往岸上走了一点,看见有冒泡的孔就往里面戳,不过这次没戳到河蟹。饭桌上每天中午晚上还是照例的螃蟹,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吃螃蟹,今年的螃蟹肉有点虚,不肥,个子也小,不知道是不是挖猛了。 下河坝的时候看见李春的爸妈牵着两条狗到坝子上遛。我问李春怎么没回来,她妈说她不想回来。在大城市待惯了,觉得我们这种小地方太脏,越来越看不惯。我一时间无语。又聊了一会儿,我抱着妹妹家去了。 其实说到干净或者肮脏,这两者如果到了极致,都是让人浑然不觉的。因为你根本没有了判断标准。就像是没有雾霾天的脏,就觉察不了第二天蓝天格外的蓝一样。在一种极其清洁的环境中生活一段时间之后,总觉得人会有轻微的疯癫症状。 三年前我和妈妈去日本玩,大阪,名古屋,奈良,静冈,京都这么一路走过来,在大阪公园天守阁那里,看巨大护城河里长的绿色苔藓,突然有一种空洞感袭上心头,当时并没有细想,还是各种吃,玩。在奈良公园里逗小鹿的感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,作为现代人脱离野生自然换进太久,突然间像是人走进鹿的王国,也是一阵子猛烈的迷失感,对动物的那种好奇和新鲜感倒在其次了。后来在京都待了好几天,每天去祗园、京大的时候都会路过鸭川。那期间有一天,我从桥上下去,绕过那些在草地上晒太阳的人,站在鸭川河边往里看,突然一阵失重。我妈跟着我过来,在河边待了一会儿,然后跟我说,你看他们这里的河水,清的都没有淤泥。河里连泥竟然都是干净的! 当时我回想起第一天在大阪城公园看护城河的感受,我觉得我妈应该和我有一样的感受。那种绿太纯粹了,不是我们国内像南京、西安护城河那种星星点点、长在石头缝或者枯树背上的绿,日本护城河的绿苔藓是连成一片的,完全没有层次,没有经过浅绿、翠绿、到墨绿的过渡,它就是一水的碧绿,你完全可以说它就是一片巨大的绿色苔藓。看鸭川水的感觉也一样,因为太清,长久待在淮河、长江边上的人是受不了那种清的,那种一眼望到底的清,要看很久才能习惯。 从鸭川出来之后,我在路边等红绿灯,对面那条街就叫川端路,用来纪念日本作家川端康成。川端晚年在京都度过,写了《古都》,而他本人是大阪人。我还是不自主想到他的自杀,想到很久之前听一个日本朋友说的,川端的死,并不是因为创作力枯竭,很大程度上是觉得自己“老而不美”,无法与一具自己无法欣赏的身体共处而自杀。到了日本之后,我相信他说的是对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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